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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府,陶渊明、黄庭坚之故里。以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等湖汉九水入长江而得名。
古人说春雨贵如油,只是今年春天的雨下的也太大、太多了,大雨停歇小雨还兀自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
马当山九江城外,扼守长江南岸,此处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正是万里长江最险要之处。依山而建的马当炮台始建于道光年间,中曰甲午战争之后重新改建,由德国人设计、监工,耗时三年才算完工,上下三层炮台上均采购自德国的克虏伯重炮,最大的三尊口径达到骇人的三百八十毫米。
马当炮台与湖口炮台互为犄角,共同拱卫这长江隘口。任何舰船如果想通过这里,都会在炮口的威胁之下。
炮台守军本应有步兵和炮兵共六百人,现在只剩下不足五十,其他人都被黄焕章带到了安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兵打开荷叶包,对着一个黑着脸的男人道:“大人,您瞧,‘古金和’的烧鸡、‘张回回’的牛肉,小的特意准备好孝敬您的。”
黑沉着脸的男人就是这里的队官,他看见烧鸡、牛肉,脸色好了些:“嗯,你小子还是个有孝心的。”随即想起什么,又是一脸的郁闷:“别人都去安庆吃香的喝辣的,就留下咱们几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喝北风。”
送烧鸡、牛肉的是一个棚目,他苦笑着道:“大人,想开点吧,这安庆城是好打的?没准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臊呢。”
队官的用手抓住鸡腿,轻轻一抖,鸡就散了架子,这才有了点笑模样:“是‘古金和’的,手一抖就能骨肉分离,呵呵,他家的东西就是地道。”拈起块鸡肉,塞进嘴里大嚼。
棚目悄悄问道:“爷,我再给烧个泡,好好的香两口吧?”
队官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算了吧,就咱们这几十个人了,万一有人偷袭,那真是死了都找不到尸首???对了,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棚目低声道:“我卖了两条枪。”
队官一撇嘴道:“这也值得鬼鬼祟祟的?不就是卖了两条破枪吗?那些大人们连格林炮、赛电炮都敢卖,咱卖两条大枪值什么?来,继续喝着。”
俩人又开始吃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小兵闻着香味,吞起来了口水。
“大人,我听人家说,这安庆城里有钱的特别多,是不是真的?”棚目问道。
队官两口小酒下肚,话也明显多了起来:“可不是嘛,你甭看安徽老百姓穷,有钱人可多了去了,两淮的盐商富甲天下,当年乾隆爷下江南,几次接驾花的金山银海,都是盐商掏的,就这人家也只是九头牛拔了一根毛,不伤筋动骨!哪像咱们江西,老百姓穷也就罢了,连官府都穷!咱们那位李都督也是吃撑着了,跟人家安徽、湖北、广东比富,安徽、湖北、广东给南京协饷一百万,他就非得拿两百万不可,人家出两百万,他就得协饷五百万???他老人家在孙大总统跟前的面子倒是有了,江西的底子可漏了,弟兄们三个月都没关饷了!咱们都督要不是穷疯了,怎么会派黄大人出兵打安徽?”
棚目四处张望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说,黄大人这次打安庆,不是李都督的下的令,黄大人打算拿下安庆城之后,带着金银财宝就去上海。”
队官一愣,低声道:“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敢乱说。”
棚目道:“喜鸳阁的小红姑娘,不是黄大人的相好吗?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黄大人要给她在上海租界买栋洋房。”
队官带着羡慕嫉妒恨的表情道:“你小子活腻味了?大人的女人你也敢粘?”
棚目冷笑道:“不瞒大哥说,这兵我也当的够够的,我和几个弟兄商量好了,要是下个月还不关饷,我们几个就跑到城里找几个财主,砸了他们的‘响窑’,到山里落草去。”
队官抿了一口酒点头道:“也好,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棚目叹气道:“人家安徽那边,当兵一个月管吃管衣裳还发五块钱,裁撤下来的兵当巡警的,一个月六块,饷银发的匀匀实实一天都不误,哪像咱们这里!要是给我一个月五块钱,鬼才去当土匪。”
队官也苦笑道:“老子要不是在前清那会儿捞了点,现在老婆孩子也照样得喝西北风!好歹老子也是陆军中学毕业的,现在被一群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认识是个‘一’字,连大炮的标尺都看不懂的二五眼骑在头上拉屎撒尿,这窝囊气我也受够了,都说民国了,上下平等人人一样,放他娘的狗屁?????兄弟,要是再不关饷哥哥和你们一起落草算了!活一天痛快一天,死了也是饱死鬼。
队官说罢,看见几个小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流口水,笑骂道:“兔崽子们,都好久没见过荤腥了吧?都进来吃两口油腥东西,换换你们的糠菜肠子。”
小兵一拥而入,用手拈起烧鸡、牛肉就往嘴里填。
他们一边吃一边打听道:“这次黄大人打下安庆,咱们该关饷了吧?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队官已经有点酒上头,铁青着脸道:“关饷?关你姥姥!饷银都关到婊子的热被窝里去了,他奶奶的!”
小兵们面面相觑,壮着胆子道:“大人,打下安庆还不关饷?弟兄们可都等着钱买米下锅呢!”
队官怒道:“打安庆,打安庆,人家安庆的兵军饷不缺,人家安徽都督还给当兵的和穷人分田,开了官仓设粥棚救济灾民,这么好的长官八辈子也难得见一个,咱咋就没摊上这么一个都督呢???咱们还去打人家,亏心不亏心?咱们江西可倒好,街上做买卖的都被搜干净了,街上饿死的人都没人收尸???要不是咱们赣军和安徽有过节,老子这就投奔过去了!”
小兵们神色黯然,赣军在南京和安徽革命军的冲突他们也听说了,这个梁子结下之后,就是想投奔人家,人家也不肯收啊!
“这年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老子手里只要有条枪就饿不死,如果这个月关饷了就算罢了,只要还不关饷,老子就上山去,哪里不吃碗饭!”棚目也越说越恼。
“大人,外面好像有动静?”一个小兵道。
队官黑着脸道:“肯定是当值的闻到酒味了,让他们也进来喝两杯暖暖身子吧。”
“谢了!”
外面传来一声艮艮的淮音,然后是一声厉喝:“别动!”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穿着对襟排纽的德国式军装,带着大檐帽器宇轩昂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身后是十几个端着毛瑟枪的士兵。
“你们是?”队官怯生生的问道。
“安徽革命军第一旅陆战一团!鄙人是团长邝海山!”
队官吓的当时就秃噜了,战战兢兢的道:“久闻邝团长大名,如雷贯耳。”
邝海山看看桌上的烧鸡和牛肉,拈起一块带筋的牛肉丢进嘴里,笑道:“这味道还真不错。”
队官也算有点见识,壮着胆子问道:“我听说邝团长的一团不是在南京吗?怎么???”
邝海山哈哈笑道:“是不是觉得奇怪?还不是因为怕了马当炮台,兄弟只好在离九江城五十里的地方登岸,走陆路进了九江,这冒雨行军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一屋子的守卫炮台的兵心里冰凉,赣军本来就和安徽革命军结下了梁子,黄焕章又跑去偷袭安庆,这下子老窝被人端了,安徽革命军能轻饶了自己?
邝海山也嫌埋汰,用队官的酒杯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这被雨淋了一路,借兄台的酒暖和暖和!”说罢,脸色一变道:“这炮台我们安徽革命军接管了。”
队官只好苦着脸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