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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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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退回沉碧山庄,薄野景行一直站在门口,等到眼前身影再也不见,方道:“走吧。”

江清流突然问:“要不要看看梅魂?”

薄野景行摇头,大步向前,很快出了门楼,轻撩衣摆,上了马车。江清流久久没有上马,直到薄野景行掀开车帘:“你若怯战,只需下跪,向老夫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则此战可休。”

江清流:“……”

寒音谷旧址,早已人山人海。

薄野景行与江清流一到,所有人都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薄野景行轻身一跃,上了功德碑:“江家娃娃,让我看看你们江家的真材实学罢。”

江清流不想说话,他曾许多次想过今时今日,然真正临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非常稳了。他是江家的子孙,这一战不论如何,绝不能输!他在功德碑另一头站定,手中剑渐渐散发出凛冽的杀意。

薄野景行点点头:“有点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的交手,鲜红的刀丝对上绝世神兵斩业,江清流最明白薄野景行的弱点——她体力极为虚弱。他不停地变换攻击方位,逼她腾挪走位!薄野景行面对他汹涌而至的攻击,如同孤舟遇狂澜!

但即使是一叶孤舟,也是一叶可乘风破浪之舟。她从容应对着江清流各种攻击,手中刀丝始终牢牢牵制他的斩业。无论任何方位的攻守,她始终能从容应对。江清流提气纵身,一剑挥出,斩向功德碑。

火花四溅、碎石纷落。薄野景行随石碑一角而落,江清流在半空中与她又是几招猛攻。薄野景行眉峰微蹙,她如今最难以应对的,就是这种猛攻猛打。

她只能以最省力的招式应对,慢慢等待机会。江清流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薄野景行的应对似乎也跟着提速。周边无数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梅应雪与少林元亮大师站在一起,这时候也忍不住:“大师,你看二人胜负如何?”

元亮大师摇摇头,虽然目前看来江清流占据上风,但是薄野景行一直是守多攻少。这就是一条蛰伏的毒蛇,只需要一个机会,反败为胜,结束战局。这一场相比于前面几场的华丽,更加凶险许多。

行家都能看出来,两个人拼尽全力地想要取胜——当然了,这是一战生死之战,二人约定不死不休。薄野景行红光终于荡出,围观者无不叫出声来——那刀丝绞住了斩业,尾端在江清流颈间一扫,江清流奋力仰头,却终被它舔在喉结处。若不是斩业绞住它令它长度不够,这一击已经足以要了他的命。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刀丝只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薄野景行趁他一惊,立刻开始反攻。江清流置身其中,只觉得满眼都是刀丝的红光残影,竟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虚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滚烫,他拼尽所有力量和速度跟着斩业的残光,很快便捕捉到这条兵器的真正轨迹。

周围激起漫天残花碎叶,两人身影之快,直令观者不敢呼吸。生怕一个不慎,便看漏了结局。梅应雪跟宫自在这时候才并肩站在一起,二人均十分紧张。旁边的元亮大师轻声道:“她又要出手了。”

梅应雪还没说话,只觉薄野景行一直飞速移动的刀丝突然在一个点一顿,而江清流却没有停顿——长时间快速地击打防御,他的手习惯了追逐刀丝的速度,而思维却完全跟不上。当招式脱离了思维的控制,他尚未想到下一招,下一招已经施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候,薄野景行骤然在某个点一停,刀丝回荡,猛然裹住他的双肩。江清流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忘我,抽剑回救已是来不及,他沉身一顿,顿时没入浮土!同时也才暗暗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回剑相救——以刀丝之锋利,他若用剑相隔,起码断他一条手臂。

周围诸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薄野景行额上已经沁出汗珠,江清流在土里,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江清流也不敢动,他知道薄野景行听声辨位的功夫,这时候稍有不慎,连埋都不用了。

令人窒息地寂静,片刻之后,他骤然从土中跃出,九分剑法最后一式——合剑式!

薄野景行立刻以刀丝相格,然则临近之时,江清流右手突然一扬,一把浮沙劈面而至!那样近的距离,薄野景行根本无法闪避。她下意识一偏头,仍然是按记忆隔挡最后一记合剑式。那一封原本也是无懈可击,可江清流趁她双目一闭,立刻收剑,一脚踹在她胸口。

薄野景行连连后退,数步之后终于背抵着功德碑站定。胸口开始闷痛,她脸色发白。

江清流随即而至时,合剑式挟风雷隐隐之势,一身杀气却瞬间溃散。

“薄野景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晨曦中犹带青草的香气。

“嗯?”薄野景行竟然轻声回应,随即手中刀丝再度激荡而出,这一击,正是破他合剑式的招式。江清流只觉脸上一痛,那刀丝划过他的脸颊,只是似乎薄野景行估计错误,长度差着一寸,只留下一道划伤。

江清流再不犹豫,合剑式之后招式未老,立刻再度出手——九分剑法第十式。薄野景行猝不及防,眼睛还有残沙,那雷霆一剑破空而来,她不得以以空手入白刃相接。却见江清流长剑一分,剑身巨震,斩业剑尖骤然折断!断刃猛然弹出,薄野景行无法闪避,只见刃如白光,没入她的胸口,瞬间穿心。

她深吸一口气,周围鸦雀无声。

“好剑法、好内力。”她语声低微,“最后这一式,叫什么名字?”

江清流紧紧握着剑柄,折却剑尖的斩业还在她双掌之中:“故剑情深。”

这样一套诡异无情、变幻莫测的剑法,必杀的一击,居然叫故剑情深。薄野景行点点头:“你赢了。”

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只有朝阳冉冉升起。红霞相映,大地流金。

江清流蹲下身,薄野景行面色如纸,江清流松开了手中的斩业,去握她的手。刀丝亦已滑落一边,已有薄茧的手五指相扣,江清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镇定:“可有话让我带给梅魂?”

薄野景行睁开眼睛,湛湛金光令视线迷离。她抬起手,去盛那一捧阳光,可惜阳光被素手割裂,洒下点点碎金。她轻轻摇头,皓腕骤然垂落,横于他膝。

这便是光阴,你弃如敝履时它任你挥霍,你珍若拱璧时它毫厘不予。

“庄主……”身边有人说话,江清流缓缓起身,解下衣袍裹住她的尸身。刀丝孤独地散落一侧,江清流捡起来,重新置于她的手中。然后他发现那刀丝长短有异。他既要跟她决战,对其兵器当然有绝对的了解,可如今……

那刀丝尾端,断口犹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为何一战之中两次遇险,这名震江湖的神兵利器都只在他身上留下浅浅的伤口。临战之际,她截去了一寸刀丝。

周围有人低声说话,这诛贼首功,终于还是归了江家。

两日后,江清流率众于寒音谷旧址再立功德碑,他持已折的斩业剑亲自刻写碑文——武林正道诛寒音谷余孽薄野景行于此。

后面是一行隽秀小字:盟主江清流立于x年x月x日。

回到沉碧山庄,江清流第一时间去看周氏。周氏一直闭着眼睛,眼见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江清流站在她床边,好半天才说话:“孙儿……已经诛杀薄野景行。”

周氏睁开眼睛,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江清流走过去,周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亡夫被族谱除名,我也不算江家的人了。我死之后,不要葬入江家祖陵。”

江清流点点头,周氏长出一口气:“我累了,出去吧。”

他刚踏出周氏的院子,身后有侍女来报:“族长,太夫人……仙去了。”

三日后,江清流为周氏发丧,遵其遗命,不葬入江家祖陵。江清流为其另择吉穴,其方位,遥遥可望见江隐天的埋骨之地。只是那乱石荒岗,已然野草离离。枯骨已为野犬噬,故人何凭识乡音。

江清流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这些年虽有无数女儿垂青,他却再无婚娶。江梅魂长到五岁之时,习武的天赋已然展露无疑。任何招数皆是过目不忘。只可惜识文断字方面实在没有天赋。

六岁时换了教习先生无数,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一日江清流教一个策字教了一个时辰,一怒之下掷笔而去。江梅魂怯怯地追上来:“爹爹……”

江清流大怒甩开:“不要叫我爹爹!”

江梅魂垂首在旁边站了一阵,结结巴巴地喊:“大侄子……”

江清流:“……”

江梅魂七岁时,从边塞传来消息,有少年于边塞行走,遇一奇人,问其姓名,答为薄野景行。江清流身体这才略略好转,几度欲前往边塞,然而江梅魂实在不长进,江家事务又繁多,他无从抽身。

江梅魂十岁时,与梅应雪之女梅芊芊订亲,梅芊芊经常往来于沉碧山庄。女孩性烈如火,终于为这沉碧山庄增添一抹朝气。

江梅魂十五岁时,一身武艺已令江湖皆惊。只是文墨方面实在狗屁不通,一篇两年尚不能诵。

江梅魂十七岁时,娶梅芊芊为妻。梅芊芊却是才华逼人,出口成诵。二人日日互相挖苦讥讽,从无一日安生。

江梅魂十九岁时,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江清流取名江露白。露从今夜白,可能见归人?

江梅魂二十岁时,江清流一度想将江家诸事相托,奈何竖子愚钝不堪,空有武艺,无治家之能。

江梅魂二十五岁时,其武功更精绝于乃父,江湖人人称道,继任武林盟主。然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只有梅芊芊从旁打理。

江梅魂二十七岁时,江清流一度欲出边塞,然江梅魂于商铺之上分配不当,一支宗亲拒绝上供,江清流只得再度前往安抚。

江梅魂二十八岁时,次子出世,自己取名叫江露勇。梅芊芊大怒,夫妻俩大打出手,最后江清流改名作江露涵。

江梅魂二十九岁那一年,江清流病故于沉碧山庄。

一生牵挂塞外,一生未能出塞。

二十九岁的江梅魂,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为了却父亲遗愿,特地赶往惊云山。惊云山的人得知其乃沉碧山庄江家后人,将其带往一山谷。但见山花烂漫,两个垂髻小童在一边玩耍。

有一五旬老妇见有生人,忙起身相迎。江梅魂这才问:“这里,是不是有位叫薄野景行的……前辈?”

妇人上下打量他,他这时候倒是懂了:“在下沉碧山庄江梅魂。”

妇人笑容和蔼:“令尊可好?”

江梅魂如实应答:“家父年初已然仙去了。”

妇人笑容微淡,随即轻声道:“你所找的人,从未到过塞外。临别之时,她命我夫以其名义行走,以免故人伤怀。”

江梅魂半晌没想明白,最后问:“你是何人?”

妇人拉了两个小童转身回谷,浅笑依稀:“我呀,我小字晚婵。”

幽深的地牢光线暗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气味。一个小男孩追着一只野兔,手里弓箭几度瞄准,最后摇摇摆摆地追到甬道深处。他虽然只有六七岁,地牢的看守对他却十分恭敬:“少主,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您请回吧。”

小男孩颇为不满:“大胆!这里是沉碧山庄,太爷爷说以后整个山庄都是我的,凭什么我不能来?!”

他年纪虽小,抖起威风来却很有几分架式,看守颇有些为难。而光线暗沉的甬道深处,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娃娃,你进来。”

那声音平缓沉稳,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小男孩推开守卫,探头探脑地走进去,只见甬道最深处的囚室里,有个人蓬头垢面,四肢都被粗重的玄铁链牢牢锁住。而他的兔子,正被这个怪人提着耳朵握在手中。

他歪着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怪人,却丝毫不惧,眼里全是好奇:“你是谁?怎么会住在我家?”

那怪人谍谍怪笑:“小娃娃,老夫是江湖第一高手高手高高手,薄野景行。”

小男孩冷哼一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读的书少,你就要来骗我吗?哪有高手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是高手的?再说了,有你这么丑的高手吗?我太爷爷江隐天,那才是武林第一高手呢!”

那怪人闻言,一脸不屑地唾了一口唾沫:“江隐天算个屁。你跑去跟他说,就说地牢里的薄野景行跑了,看他不吓个屁滚尿流。”

小男孩也不管野兔了,气呼呼地抠了两边的泥块砸他:“让你吹牛!”

那怪人却也不恼:“你自去试试。”

小男孩再次看向她手中的兔子,目露狡黠:“你先把兔子还我,我不但相信你,还给你带好吃的,给你养老送终。”

旧诺怎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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