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停,范匄车转身,目光咄咄:“武子,你认为,我们明年召集诸侯,再度盟誓,如何?”
其实范匄想问的是:我们已经战胜了齐国,明年我们重新盟誓,要求诸侯国交纳更多的“征”,以减轻晋国的负担,并筹备对秦战争,怎么样?
怎么样?死贫道不死道友的事情,道友会怎么回答?
赵武爽快地回答:“全凭元帅做主!”
范匄笑容满面,肚子里骂了一句:“小滑头,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不过范匄对赵武的恭顺态度很满意,他欣慰的说:“那么,其余的事情我来操办,武子只管专心军事就行了。”
赵武面无表情的走出晋国朝堂,宫城门口,齐策迎接了他,低声说:“臣下打听到一个新闻,传闻栾盈抱怨说,他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虽然清贫,但还不至于连招待客人的力量都没有。如今他家里连多余的财产都没有,弄得他见客需要穿一件旧衣服。”
赵武一愣,他停住脚步问:“范氏最近有什么活动?”
齐策恭敬的回答:“留守国内的田苏闲闲的跟我说,中行氏跟范氏最近每日必举行宴会,中行吴与范鞅关系密切,两人把臂同游,每天喝酒喝到天亮。”
田苏什么脾气,赵武早知道,这位喜欢背后算计人的谋士,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跟齐策说这话。赵武沉吟片刻,感慨说:“士燮早说过:晋国就是一个精力多的无处发泄的孩子,当晋国外部缺少敌人的时候,他们的精力就在内斗上。看来这次我们不免要牵扯进入家族争斗了。”
晋国以前几次家族争斗,赵氏学着韩氏置身事外,但这次,赵武当了副元帅,权力越大意味着责任越大,下一场家族争斗,赵氏将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
齐策弹了一下手指,指挥驾车的马车夫将马车赶过来,他一边邀请赵武上车,一边说:“范匄反复强调主上负责军事,我看他话中另有含义。下一场战争是针对秦国,主上不如借这个理由,暂时离开新田城……”
赵武上了马车,沉思着说:“这几年我反复思考攻秦策略,目前唯一的捷径似乎只剩下魏氏、智氏毗邻的领地。那片领地虽然有河流间隔,但渡河之后,对面的秦国是渭河平原,唯有从这个方向攻击,我们才能站住脚……”
论起来,向秦国攻击的途径有三条,一条是从赵武所在的太原平原向西攻击,这条攻击路线需要越过毛乌素沙漠。春秋时代的毛乌素沙漠虽然不像后世那样黄沙遍地,但也是水源缺乏的戈壁,沿这条路攻击,即使赵氏士兵有指南针保证自己不迷路,但大军补给非常艰难。
另一条路是传统的崤山攻击路线,越过纵横的秦岭才能进入秦国,从这条路进军,且不说沿途补给困难,即使攻击得手,在秦国占领一片城市,这座城市也是一个飞地,用这样狭小的地方承受秦国全国的疯狂反扑,恐怕站不住脚。
最后一条路线是赵武琢磨出来的,整个春秋战国时代,甚至整个中华文明的历史中,没有人想到用这条路线攻击,那就是水路。
秦国与晋国之间的国境交界处,是按照自然地理划分的,从西而来的渭河及南北走向的黄河形成了魏氏领地与秦国的自然地理边界。黄河汇集了渭河之后,一路向北奔腾,形成了河套地带,在黄河的潜流地带,崤山深入其中,用山势逼迫黄河在此蜿蜒,水流变缓,变浅,这条路线也就成了秦岭向山西进出的传统路线。
整个中华文明历史当中,北方几乎很难见到水军的身影,这是因为黄河冬季要结冰,水军成了季节性军队,所以千百年来,没有人想到利用河流运兵,完成攻击行动。
稍停,赵武继续补充:“不过,前往渭河流域筹备攻秦,对我赵氏毫无益处,毕竟那是魏氏的领地。我们的努力只能便宜魏氏。”
齐策眼睛眨了眨,跟随赵武登上兵车,马上低声建议:“不如去齐国——主上,大子光回到齐国后,自然有一番振作行为,而我们在黄河南岸获得的新封地,也需要一个冬天来巩固,主上干脆去黄河南岸,一方面可以监视齐国的动态,一方面可以在齐国修筑军城,完成整军活动。”
这个建议很符合赵武的心态,他沉思片刻,马上叮咛:“需要找个好时机,立刻提出我们的建议。”
新田城南郊,赵武的姬妾迎出府外,隆重欢迎了夫主的凯旋归来。这次赵氏在伐齐战争中,获得的收获难以想象,附属赵氏的小家族赚的盆满腹满,对赵氏家族的拥护愈发热切,此战过后,人人都渴望着赵氏再次发出全族召集令,好分享战争大餐。而作为领主,赵氏的收获也超过了预期。一千家俘虏,超过七千人口移民到赵氏,大大充实了赵氏的力量。与此同时,通过战争,赵氏沉重的打击了齐国的纺织业,并且携带无数纺织机与纺织工人返回赵城,从今往后,赵氏在纺织业上,想不成为天下第一都难。
智姬已经听到赵武任命嫡长子赵成为壶关城守的消息,她的欣喜发自内心,依据春秋礼节,智姬匍匐于地,欢畅的说:“夫主辛苦了,我赵氏此战过后,已经成为国中第二家族,夫主南征北讨,今日总算达成了愿望。”
白发苍苍的师偃也在迎接队伍中,智姬的话引得他涕泪长流,刹那间,他眼前像过电影一样,无数场景迅速掠过他眼前,有赵武加冠时,寻求各家族支持的小心翼翼,有赵武在鄢陵大战中的孩子气,当然,更多的场景是他与师修共同教导赵武的场面。
程罂已经殉职,公孙杵臼献身,师修病逝,这些人的牺牲终于换来了赵氏的崛起,现在,论领地面积,赵氏是国内第一,论人口,赵氏或许不如其它悠久家族,但像赵武这样擅于搜刮,要不了多久,赵氏就是国中第一家族。如此一来,赵氏重新崛起的愿望实现了,这群老臣也可以欣慰的去地下世界,告诉赵氏先祖。
师偃噙着泪,喃喃说:“我师偃终于活着看到了这一天,赵氏如今是副元帅了,我赵氏的蓬勃,谁也无可阻挡。”
单婉清抱着她的孩子上前,娇声迎接赵武,她舞蹈再三,吟诵:“匏(音袍)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须我友。”
这首诗是《国风.邶风.匏有苦叶》,描述一个待嫁的女郎,站在济水河边,望着对岸,苦苦地等待自己的心上人她坚信未婚夫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一定要来。姑娘有盼望,却无疑惑,尽管大家渡河去了,她仍然在等待,等得那么坚定,那么执着。
匏,也就是葫芦,它也是古代救生圈,谐音“朴”——高丽国朴氏的来源是:腰中别着葫芦渡海而来的人。
王卿之女的欢迎词品味明显高于智氏这个大国累世公卿之女,这也是单婉清想告诉赵武的。
单婉清用这首诗表示她对赵武的信任,坚信对方一定能够遵守承诺得胜而归。
她用这首诗歌表达出自己的痴情。
明显让单婉清踩下去的智姬很不满对方这种凡事力求表现态度,但她却对此无可奈何,周王室的文化底蕴不是晋国这种百年霸主所能比拟的,智姬忍了忍,转而说:“夫主以前说将邯郸赏赐给赵丹,这次成儿开始治理地方,夫主不如也让赵丹建立自己的幕僚班子吧……总是为赵氏开枝散叶。”
齐策赶紧踏前一步,阻止说:“不可,虽然,如今赵氏别宗(指赵旃家族后裔赵胜以及赵获)赵获逐渐崛起,令我赵氏稍有内忧,但别宗给我们的内忧只是小祸患,我赵氏本宗可不能自乱阵脚,况且邯郸濒临河水,对面是卫国,今后那里将是交通要道,它的发展前景远远超过赵城,主上也早有意思将赵氏的居城迁往邯郸,这样的一座主城,不能轻易分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