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况,范鞅调头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呼唤:“武子救我。”
不用赵武救,秦军并没有出城,范鞅跑出了弓箭射程,没人能威胁他的生命。
范鞅气喘吁吁跑回赵武的军阵,老行伍范鞅居然忘记了冲乱军阵十大罪,足以杀头的大罪。他的战车撞进赵武的军阵后,将赵武的阵型冲出一个豁口,沿途的士兵不敢阻拦,躲避不及的赵氏步兵被范鞅杀了伤亡惨重,在范鞅身后,他的战车冲击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不用赵武吩咐,御戎潘党冷哼一声,眨眼间手上出现了一张弓,弓弦如同琵琶一样的急如暴雨的脆响,范鞅战车前的战马纷纷倒地,战车倾覆。
范鞅滚落到地上,惊魂未定。韩起赶紧跳下战车过去搀扶,齐策手忙脚乱的重新整理阵型,将范鞅冲出的那道豁口填补完毕,而后悄悄在赵武耳边说:“主上终于成熟了,可以站在正确的角度考虑问题了,我很欣慰……虽然这样,我还是建议主上吹响冲锋号——秦军喜欢斩首,我们至少要拿回栾鍼的尸体,保证他尸身的完整。”
赵武与齐策在那里低声商议,韩起扶起了范鞅,责怪说:“秦军并没有出城,你们两辆兵车想攻击一座城市,如此疯狂的事情,你怎么不阻止栾鍼?”
范鞅剧烈的喘息着,他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是我邀请栾鍼出战的,我对栾鍼聊,说:咱这次出兵是为了报复秦国的侵略,以及我们的栎之败,军队出来却无功而返,是晋国的耻辱,我们家兄弟两个人都在军中任职,对于家族也是莫大的耻辱啊!
栾鍼当时正在沉思,听了我的话,回答:那就让我们来挽回家族的颜面、国家的荣誉——你我整理兵甲与随身武士,我们一起向秦军冲击……”
范鞅喘了几口气,抱怨:“秦国人也太不讲战争礼仪了啊,我们单车挑战,他们不仅不出营栈,反而无耻的躲在城墙后面冲我们射击,人可以无耻,也不能如此秦国啊。”
赵武肚里乐翻了天,他心说:“其实,我比秦国人更无耻。要是我也会躲在墙后射击,而且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回来抱怨。”
赵武乐的频频点头,齐策以为赵武同意了他的策略,他挥了挥手——赵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上军是满编的五个师,论装备,上军在晋国中都是第一份的。晋国是霸主国,他的军队装备在列国中称雄。
五个大方阵中,左右两翼齐出,但他们不是朝正前方推进,而是斜斜的向两翼展开。紧接着,左右方阵中队形变换,无数人影前后移动着,移上前的是弓弩兵,以及弩兵的辅助兵,撤下来的是冲击兵种:长戟兵。
城墙上,秦军庶长牙看着晋国上军阵型变换,轻轻摇头:“我曾经击败了士鲂的军队,士鲂统领军队也没有赵武这样,阵型转换之间流畅而整齐。我向来听说晋军以好整以暇而著名,如今算是领教了晋国军队的严整,我们两次败在赵武的手下,不算亏啊。”
赢颂摇头:“晋国别的军队也不如这支军队严整,因为这支军队是由赵武与韩起搭配的,这两家亲密的都互换家臣,唯有他们的军队进行了完全彻底的混编,别的军队,每个小领主都各领各家军队,阵型的衔接比不上赵氏与韩氏的搭配。”
庶长牙微笑:“这么说,这次我见到了晋国顶尖的军队,那么好吧,就让他们在城外站着展览,我们坐在城头观赏……好胆!我们已经射死了那么多人,他还敢一辆兵车上前。”
赢颂提醒:“赵武子跟人致师(单挑),从来没有败绩。”
庶长牙冷笑:“弓箭准备,我秦军不跟人单挑,我们没那个军规。”
赵武战车缓缓的行驶,潘党提醒:“进入弓箭射程了!”
赵武立刻命令:“停车。”
车右齐策好意提醒:“主上离得太远了,喊话他们听不到,再近点。”
赵武冷笑:“我喊得话是说给范鞅听的,秦国人能不能听得到,关我屁事。我只关心秦国人的箭能不能射到我!”
城墙上,庶长牙纳闷:“他停在那里干什么?……我们的箭能够射上他吗?”
秦国最优秀的几名弓箭手轻轻摇头:“这距离,需要有养由基与潘党的本事才能射中对方,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等距离,我们没有养由基与潘党的力量,勉强射过去,造成的伤害不大。”
庶长牙遗憾的叹了口气:“听逃回来的士兵说,赵武子两次打败我们,甚至没有发动正式的冲击,仅仅用弓箭就使我们全军覆没,我本想让赵武子也尝尝秦国人的弓箭,没想到他如此谨慎。”
赢颂有点得意:“赢氏赵武,算得上当世名将,如今这世上唯有他从养由基面前活着回来。从十七八岁的时候领军出战,赢氏赵武至今未曾一败,他已经灭了三个国家了。”
赵武在城下拱手,此时,最远的尸体离他八丈远,但赵武神态肃穆,他高声大喊:“我们晋国勇士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努力,如今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请贵军容许我们收尸。”
赵武这番话让庶长牙心惊肉跳:“什么,刚才的冲锋是来送死的?晋国人竟然如此勇悍?!”
赵武这番话隐瞒了栾鍼违反军令擅自冲锋的事实,听他这么一说,赢颂也直吸凉气。
照赵武说的话,晋军的决死冲锋是在向秦国表明:你们秦国人不是凶残吗?你们屡次入侵我们,我们不怕你们,我们从不惧死亡。我们就派遣几个人死给你看,来吧,让我们堂堂正正打一仗,看看我们如何求死?
一直不惧死亡的军队,这支军队组织严明、纪律整齐,而且他们有两百年称霸的历史,如今这支军队疯了,他们用大将决死冲锋,告诉秦国人:我们今天不死不休。
顺便要补充一句的是:带领这支军队的是当世名将,他至今不曾有败绩,有三个国家在他手下灭亡。
赢颂不由自主地问:“我们投毒,把谁害了?赵武的长子年纪还小,不会随军吧?”
庶长牙打着哆嗦:“不会那么巧吧,这才过去了几天,瘟病还没有大发作呢。”
城下,赵武继续嚣张挑衅:“我军盼望与秦军一战,但无论我们进攻还是贵军出击,我们都不希望践踏勇士的尸体,请容许我们收殓尸体,清理战场,今日你我交手,死光为止。”
常言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秦军素来凶残,列国军队徘徊不敢向前,如今城下来了个不要命的——装的,秦军反而犹豫不敢出战了。
赢颂劝解:“我常听说士气一鼓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如今赵兵拼死的心正在鼎盛,我们应该尽量拖延……”
庶长牙扶着城墙立刻回答:“我们已经知道了贵军的勇敢,请贵军放心收敛勇士的尸体,如果时间不够,我们愿意与贵军明天再战。”
换一个别人,也许不会同意退让,但来的是庶长牙,庶长牙是个不在意春秋礼仪的人,他如同赵武一样,喜欢用最少的损失给敌人造成最大的损害,当初他把士鲂阴了个彻底,现在赵武一强硬,他又想到使计策。
但他显然低估了赵武的无耻。得到他的许可后,赵武停留在弓箭射程之外,挥手招呼士兵上前收尸,等到收尸完毕,赵武一摆手——全军撤退鸟。
庶长牙站立在墙头,结结巴巴的问赢颂:“我看错了?赵兵居然在撤退?”
赢颂说话也有点结巴:“他们在撤退,他们为什么在撤退……等等,我怎么没在赵兵的军阵中看到兵车?”
庶长牙继续用结结巴巴的语气问:“你熟悉赵武,能不能告诉我——穿铠甲的那些是不是赵兵?”
赢颂回答:“当然是,赵氏的高级武士一个都不缺,我能记住一百多个中层武士,那些人个个都在军阵中……你问这个干什么?”
庶长牙回答:“他们没有战马,我原本怀疑瘟疫已经在晋军营寨爆发了,战马多数染上了病,现在既然他们的人没缺,那么战马在哪里?兵车在哪里?”
赢颂明白了:“赵氏擅长突击,我虽然一直与赵氏亲密,但从没有亲眼看过赵氏的突击,或许这是一种策略……”
庶长牙笑了:“晋国人就是小心眼,我曾经用先头部队引诱士鲂全军出击,然后乘机突击了士鲂的侧翼,晋国人这是打算一报还一报,也让我尝一次中计的味道。我常听说晋国人把仇恨记得格外深刻,最喜欢在哪了失败,在哪里站起来——我不会给晋国人这个机会。”
庶长牙打定了主意,命令秦军严禁出击……第二天,他得到消息,赵兵退回了黄河北岸,并且开始拆毁浮桥。
“怎么会这样?晋人气势汹汹,甚至派遣死士死给我看,他们怎么不声不响撒腿跑了?赵武子不会如此不堪吧?那些死士,岂不是白死了?”
庶长牙的哀叹没人听到,此时,晋军营地充满的是栾黡的咆哮。
栾黡听到自己弟弟战死的消息,怒火中烧。他不能怪罪赵武,因为赵武的职责是掩护全军撤退,他没有权利为救援一个人变更攻守。但他弟弟的死确实有一个人应当负责——他找到了自己的岳父范匄算帐,咆哮不止的说:“我弟弟本来不想去送死,是你的儿子怂恿他去的,结果我弟弟死了,你儿子却活着回来了,所以,其实就是你儿子杀死了我弟弟。如果你不把儿子赶走,我一定要杀了他!”
范匄很无奈,他看了一眼赵武,栾黡注意到他的动作,马上说:“武子按兵不动,坐看我弟弟生死,原本我也要找他算账,但他抢回了我弟弟尸体,你的儿子却丢下我弟弟的尸骸独自逃生,我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