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林父都袒露心怀了,赵武不再虚伪,他哈哈大笑着命令人摆上乐队,好酒好肉尽管上,隆重招待孙林父。随着赵武的吩咐,歌舞乐队鱼贯走上堂来,师偃领着这些人来见赵武,他乘个空子低声汇报:“秦国的宗正赢颂又来了,他还与赵胜拉上了关系,主上招待客人,是否顺便见一下赢颂?”
这位赵胜不是战国时代的平原君赵胜,他是赵穿之孙,赵旃之子,属于晋国赵氏的旁支——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就是邯郸氏,封地是邯郸。
在下宫之乱中,赵旃因为已经从赵氏宗姓别出,逃过了那场灾难。从此他也不把自己当赵氏。
与真实的历史相同的是:这支赵氏旁支听到了赵武即将就任上军将的消息,在秦国赢氏宗正的撮合下,重新与赵氏合流;与真实的历史不同的是:这一支赵氏旁支现在还没有获得邯郸封地,他们的封地依旧是厉公赏赐的“贾”地,因此也被称之为“贾胜”。
“请上来……”赵武一边招呼师偃,一边向孙林父解释:“我秦国的亲戚来了,执政是否有兴趣见一下?”
谁都知道晋国人现在磨刀霍霍,就是想收拾秦国人。但赵武这位赢氏后人却可以公开可以接见秦国亲戚,这符合封建规则。
孙林父假装没听见,指着赵武的乐队打岔说:“你的乐队实在不成器,以前我想赠送你一些乐人,但礼乐是神圣的,没有国君的许可我不敢私自赠送,况且即使我赠送给你乐队,你也不敢私自享受。如今好了,你家已经有乐队了,就不存在违制问题,回头我送你几个礼乐班子,补上你家乐队的空白,你觉得怎么样?”
春秋时代送人礼乐班子,那是一种极为隆重的大礼,跟现代送人名车豪宅都不同,因为宝马豪宅,有钱你就可以享受到,而在春秋时代享受音乐,那需要行政级别。不够级别,再有钱你都买不到,还没人敢卖给你。
赵武大喜,他摆了摆手让师偃退下,满口感谢孙林父:“太好了,我原本对音乐有一些想法,可惜我的级别享受不到,如今有了国君的半套班子,加上你送的一些乐人,我就可以实现我的想法了。”
师偃慢慢退下,孙林父瞪大眼睛,问:“伯君(伯国君主,相当于称呼‘霸主’)只送给你半套班子啊?那么金石乐器你不能添加,你看魏绛拿到了半套音乐班子,他敢添加什么东西了吗?既然国君只赏赐你半套乐队,那么今后你家乐队的规格就是半套礼器(金石乐器),绝不可私自添加啊。
算了,我多送你一点歌姬,再加一点丝竹之声,金器就不送你了……”
俩人正闲扯着,师偃领着赢颂等人走进来。赢颂一路走,一路跟身边的人轻声谈笑着,他身边两人,一位较年长,一位十多岁。
赢颂依旧是那副人见人熟的模样,彼此相互介绍完毕,他拉着赵武介绍自己的身边人:“赢武,这位也是赢氏族人,他是赵穿之孙,赵旃之子。你们两人都在晋国,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旁边这位年幼者是你的侄子赵获。”
赵武惊愕的张大嘴巴:“他叫赵获?我这个赵地领主怎么不知道?”
春秋时代,名字前加上封地的称号,那可不是随便的事。赢颂随便领上两个人来,就称呼他们姓赵……即使赵武容许他们认祖归宗,也不可能容许他们姓赵啊!
赵胜面色尴尬,他咳嗽一声,回答:“我贾氏赢姓,先祖赵旃也曾做过八正卿之位。下宫之乱的时候,先祖赵旃恰好病重,没能阻止那场阴谋。赵氏重新复兴后,我也恰好年幼,又没有赵氏那样的好家臣,所以没来得及来赵氏认祖归宗,请宗主原谅。
前段时间,秦国赢氏宗正来告诉我,他们已经承认赵氏为晋国赢氏宗主,我们也是赢姓,怎么敢游离于家族之外,请宗主容许我们认祖归宗。”
赢颂笑着帮腔:“赵氏孤儿形单影孤,赢氏宗姓能够在晋国枝繁茂密,也是一件好事。我听说赵氏最近正在大收附庸,没理由赵氏肯接纳外姓,却连本宗都拒之门外,那样的话,恐怕外姓都要笑话我们吧。”
孙林父端了酒杯,注意力全放在乐队上,好像没听到这里谈论。师偃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副听任赵武做主的架势。赵武眼睛转了一圈,找不到一个出主意的人,恰好这时,田苏洗浴完毕,跟着齐策联袂而来——后者作为韩氏留守,留在国都替韩起处理一些公务。
新客人来了,彼此打招呼又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大家重新坐好,齐策马上点头接过话题:“我赵氏宗族力量薄弱,贾氏能够重归赵氏,这是赵氏的幸运。只是不知道贾氏还有多少领主武装?”
齐策这句话一问,赵胜苦着脸不想回答。赢颂马上解围:“你刚才说‘我赵氏’,我记得你齐策已经交换到了韩氏?”
田苏接话:“我两彼此交换,已经接近期限,明年主上就任上军将之后,我两就各回各家。”
赢颂马上回答:“好啊,在晋国卿大夫这种政治环境中,韩氏与赵氏亲密的如同一家人,也算是一个特例啊,赵韩两族的友谊真让我钦佩啊。”
齐策微笑着解释——他的话实际上是一种威胁:“先元帅韩厥由先祖抚养,赵韩友谊维持了七十年,我们还打算把这份友谊继续维持七十年。”
说完,齐策转向赵武,不咸不淡的说:“副元帅(范匄)最近提出了新的整军计划,他接纳了主上的建议,打算成立一支有六百辆军车组成的常备军队,与此同时,他打算清点各地的领主武装,把历年不符合出兵数量的小领主清查出来,或者减封,或者干脆收回封地……”
范匄动手了,在真实的历史上,范匄也是这时候动手的,他的策略是春秋时代出现了第一支常备军队,使得春秋末期战争的规模无限扩大。而范匄本人临终前认为,自己这项功劳可以使自己成为“不朽”的政治家,“不朽”这个词也出自于范匄。
现在有了赵武,范匄动手的欲望更迫切——因为惩罚中小领主,可是顺手实施兼并,扩大自己的附庸队伍,此举也导致晋国从此没有小领主。
赵武明白了,贾胜,或者称为赵胜,是因为即将面临失去领地的局面,不得不重新投入赵氏——在真实的历史上,赵胜后来对赵氏立了大功,从而被赵武的后代赏赐了邯郸城,从此成为“邯郸氏”。
“贾氏回归——当然不成问题,我正愁赵氏宗姓单薄,局面铺得太大,手下管理人才缺乏。赵氏能够回归,你我毕竟血脉相连,我就暂且在中山国给你划一块地,请贾氏暂时移居中山,协助我管理中山国。”
赵胜眼光里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田苏察觉到了,他慢悠悠的解释:“范匄插手的事情,我们不好再横加干涉。况且贾氏刚刚归宗,我主还没有就任上军将,这时候也不方便开口。所以这次我们没法帮上贾氏。
不过,既然贾氏归宗了,我主又替贾氏划了新领地,那么,一旦贾氏被剥夺旧有封地,也不是无处居住,正好可以借此扔掉那些盆盆罐罐,放心去中山国定居……”
赢颂插嘴:“不错,贾氏重新归与赵氏后,有了这颗大树,崛起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贾氏诚心认祖归宗,何必在意过去的旧封地?”
赢颂的开口,意味着这件事尘埃落地。赵武举起了酒杯:“来来,奏乐,饮酒——我赵武今天首次享受到金石之乐,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
音乐声响起,赵武趁着乐声喧闹,凑近孙林父嬉皮笑脸:“执政,你刚才说送我一些歌姬……我手中存有一批各国舞姬,可是家中有一头猛虎,不敢带回家来,能不能把这些舞姬并入你送的人中,如果有人问起,你只管说都是你送的。”
孙林父举起酒杯:“一件小事,我答应了。”
赵武的话被身侧的赵胜听到了,一曲终了,赵胜举杯恳求:“宗主,既然赵氏容许我们归宗,请容许我拜见夫人。”
赵武轻轻点头,赢颂在一边马上补充:“即然这样,就趁着我在这,三日后开宗庙祠堂,正式举行归宗仪式。”
赵胜站起来,大礼拜谢。稍后,师偃上前引领着赵胜与赵获退了下去。
后院,智姬正领着姐妹们与赵巧人一起做手工。孩子们就在屋中桌子上读书写字。
春秋时代本来没有什么手工,娱乐手段单调。但因为赵氏开始发展毛纺业,打毛衣成了贵族妇女唯一的消遣。而这当中,数赵氏的女人对毛衣的创新最多,在国中享有盛誉。
屋里学习的除了赵武的两个孩子一个女儿,还有智氏唯一的后代智盈。此时虽然是初冬,但屋里在几个大炭炉的烘烤下,显得暖洋洋的,智家三个女人边打毛衣边叽叽喳喳,赵巧人在后面伺候,她最忙碌,不停的要照顾乱跑的蓝儿。
春秋时代对女人的教育不重视,蓝虽然跟哥哥们坐在一起,但学习不专心,在座的几个女人也不加约束。所以蓝写几笔子就扔下笔乱跑,不久被赵巧人哄回桌子边,但这种状况持续不了多久她又跑了。
师偃领着赵胜走近后院,先向嫡长子赵成介绍了情况,赵胜上前拜见赵成,然后又向智姬行礼。
冬日寂寞,几位女人闲得无事,赶紧招呼赵胜坐下。智姬打招呼:“我虽然在国都新田长大,却与贾氏很少见面,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可爱……自从贾氏不再担任大夫,你们也很少去国都了吧?”
赵胜拱手:“我父亲去世后,我们连个大夫都没有当上,当然,我那时还小,就退回了封地,可惜我的家臣没有弟弟出色,他们不善经营,贾氏这几年越来越穷困。”
智姬好奇地问:“我夫主担任正卿有十多年了吧,贾氏既然与我们血脉相连,有困难为什么不去找我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