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鹏举怔在原地,忽听得一阵响动,下意识地伸手,一下接住一件物事,是花溶用箭射出来的。
“鹏举,这是我写好的离异书,今后婚嫁另娶,各自由人,互不干涉。鹏举,你这么好,自有比我好一万配的女子跟你匹配。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多子多福,我就不信,老天还真瞎了眼……”
“刷刷”的几声,他看也不看,在月色里将那张离异书撕得粉碎。
花溶听着那愤怒的撕裂声,再也说不下去。
岳鹏举缓缓开口:“十七姐,你还记得淮扬大屠杀么?”
她一怔,不知他何故在此时提起这件事。
“四太子搜山检海捉拿皇上,从应天追到杭州。大宋官兵一溃千里,毫无抵抗之力。耶律五马的区区五千兵马,竟然一路屠杀了淮扬两地,而当时,这两地的守军超过两万。两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被五千虏人肆意屠杀****!那一次,你和皇上登船逃离,我追到海边,看到满地扔着许多木牌木人……十七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依旧没有做声。
“这些木偶木牌,都是大宋列祖列宗的神主木牌,其中,甚至包括太祖的木人灵牌。我亲自见到了太祖的木偶人像,太祖文韬武略,一代雄杰,开创了我朝几百年的江山,后世子孙如云,赵氏皇族宗室更是人丁兴旺,可是,最后结果如何?就说太上皇,他足足二十几个儿子,二十几个女儿,可是
,他现在什么地方?他的儿女们又在什么地方?”
花溶忽然想起李易安的那番话,“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繁荣富饶的大宋,一夜之间,摧枯拉朽,如倾倒的大厦,呼啦啦地倒塌,连堂堂皇帝都沦落为阶下囚,公主进了“洗衣院”,王孙公子更是为奴为婢,几家儿子又保得父母平安?几个男儿护得国家安全?
“就从那时开始,我早已看淡世俗的观念。儿女又如何?不能生育又如何?人生苦短,朝不保夕,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幸福地活着就是好事。如果能驱逐虏人,恢复河山,则更好不过,十七姐,纵然外人如何说,我又几曾对此事耿耿于怀过?”
花溶这时完全是一句话也答应不上来,只能沉默。
心里忽然觉得羞愧,是那种情操、道德不如人的羞愧。她和李易安一见如故,觉得天下间,唯这个奇女子才是自己的知己。殊不知,自己根本不是,岳鹏举才是她的知己!唯有岳鹏举这样的人,才配和易安居士相提并论!
门里门外,寂静无声。
岳鹏举再也不做声,仿佛言尽于此,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过了许久,花溶才缓缓开口:“鹏举,我想平静地过几年,不再管什么金军入侵,不再管什么抚慰家属,什么都不想管,只为自己而活!你走吧!你我缘尽于此!”尤其,不想再替赵德基卖命。因为李巧娘一事,她对赵德基的怨恨,已经非常深刻,方觉此人简直是出乎尔反乎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卑鄙小人。
岳鹏举听得妻子此语,心里一阵疼痛。他其实是明白的,妻子性子执拗,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岳鹏举慢慢回答,十分利索,十分决断:“好,十七姐,既是你执意分手,我也不强求。这些年,你跟着我苦头吃尽,从未过过好日子,你有权利过你想要的生活。”
这也是他的习惯,一种军人的习惯,重要关头,绝不含糊,更不会拖泥带水。花溶是清楚的,却心里强烈疼痛,仿佛人生到此,已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她强行镇定,这是自己要的结果,不是么?累了,就休息。自己需要休息,而不是奔波,天下大事,又关自己什么事?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鹏举,你下山吧。”
“我明日就下山!但是,之前,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有一样东西要当面交给你,给了你,也不用等明日,我马上就走!”
花溶沉默一阵,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静静的光辉,无限凄清。半晌,她伸手,手放在门闩上,微微发抖。终于,她慢慢拉开门闩,沉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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